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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路上

    来源:网友投稿 发布时间:2022-03-19 09:37:29

    A1


      他们又聚在一起了。
      但现在还没有。现在,宋清源正朝向安贵家里赶。雨下得苍苍茫茫,把本就浓密的夜色,搅得膏一样稠。宋清源就在膏一样稠的夜色里,淋着雨赶路。出门太急,他没来得及带伞,其实是急得忘了带伞。没走多远,他就成为雨水的一部分。一滴直立行走的雨水。这滴雨不是从天上落下来,而是从相对低平的院坝出发,登上一面石梯,再越过弯弓形的山梁。在宋清源看来,这段路程,比从天上落到地上还更遥远。过了山梁,再下土坡。下坡路难走,连溜带滑冲下几步,他才想起摸出手电筒。他那上衣口袋里,隨时揣着双节手电筒。电光将夜色切开一块,把身前的雨脚照得雪亮,却照不见路。
      好在他识路,只是多年没走过了。
      多年是多少年?
      向安贵的儿子就是答案。
      他儿子今年二十九岁,那么就是二十九年没走过了。
      把一条路扔下二十九年,这条路就荒了。
      路荒了,仇恨呢?
      这是一条通往仇人的路。
      这话重了。宋清源会有什么仇人。草原上的狮子不会有仇人,除非把它的食物当作它的仇人。但下了小半坡道,宋清源明显感到脚步有些迟重起来。不是累的,是因为犹豫。心没犹豫,腿犹豫了,仿佛接下来的事情,需要他拿出勇气才能完成。勇气是为恐惧准备的。说他恐惧言过其实,说成心虚、害怕,应该不算过分。人这一生,多多少少都有过害怕的时候,哪怕面对突如其来的欢乐,也会生出一丝胆怯。何况是在下着大雨的夜晚,独自一人往“仇人”家去。“害怕”这种东西,如同当地的季节性食物,不是春天,就是冬天,总要吃到,今年错过了,明年也会吃到,反正不可能几十年都不尝一口。
      然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:宋清源就从来没有吃过。对他来说,那滋味儿是如此新鲜,以至于开始他还不知道是害怕。他还以为是想撒尿呢。便站下来,撒了泡尿。近处没有人家,路中间也长满荒草,不仅可以随便撒尿,还连电筒也不用熄。尿的温度跟雨水一致,甚至更低,见不出丝丝儿热气。他这才觉得事情不妙。
      怎么会呢?这辈子,他真没怕过,即使父亲当年挨整,从他幼小心灵里生长起来的,也不是怕。过了那段时期,当他成为一个男人,就是别人怕他了。怕他的手掌。他掌上有印。这话既是比喻,也是实指:宋清源两只手的掌心,都有四条刀刻似的纹路,方方正正合成一枚印章。这双自带印章的手,稍一发力,就能打倒一头公牛。他是习武的。在他很年轻的时候,有个远方来的道士,在县城最繁华的北门街,跟他较量功夫,两人在贩夫走卒围成的街心,蹲着马步,手靠手转圈,动作慢得像是两个睡过去的人。转了半袋烟工夫,道士一步跳开,抱拳一拱,收起褡裢,离开了县境。街上的许多人都知道,这个道士并不是道士,是装扮成道士的样子,跑江湖,卖打药,他们叫狗皮膏药。那年月,天南地北的,来了不少卖狗皮膏药的人,自从假道士到来,药贩子都撤了;他并不和人打架,只是把指头往干土上一戳,戳出一个指头样的窟窿,行道上的人就懂了。
      然而,宋清源只那样慢慢悠悠地转几圈,就撵走了那个霸王。
      他什么时候怕过?
      可这时候,他却像那些初出茅庐的人,突然进入某种场合,心里不踏实,便左顾右盼,急于想找到某个依靠。这个依靠并不存在。远远近近的,听不到狗叫,也没一声鸡啼,更无车喧人语。只有荒凉的雨声。夜晚在雨声里直往下沉,他也跟着往下沉,脚底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。他把脚跺了两下,泥水飞溅,一窝猪鼻孔草,顿时被跺得稀烂。草根下是硬土,硌得脚心发麻;雨从一个钟头前开始下,并没下透。他站在高天厚土之间,飞不起来,也掉不下去,他分明知道,但那种坠落的感觉,却排解不开。
      “未必我怕了?”他禁不住这样问自己。
      是的,从没怕过的宋清源,确实有了怯意,除尿是冷的,被雨水泡胀的毛孔,还像呼喊那样张开嘴。他满身是嘴,可都不发出声音,只冒出寒气。他抬头望天,像这一望,天就亮了。然而这是子夜,也可能是比子夜稍晚的时候。天空是无边无际的黑,雨脚从黑暗深处踹下来,在他那张宽皮大脸上胡乱践踏。他打了个冷战,慌
      忙熄了手电筒。
      他是害怕自己在明处,却不知道暗处有什么。
      天地一统,他不再是雨水的一部分,而是夜色的一部分。这反而让一切变得清晰起来,也帮助他恢复了一些自信。对这片起伏的山野,他太熟悉了。左边梁子上,有整排核桃树。那里本是荒坡,一梁的黏土,不出庄稼,只生茅草,偶尔冒棵树出来,也是马桑和黄荆这样的灌木,谁知栽上核桃,竟见风就长,苗子种下时,不足筷子长,几年过去,就几米高了,结子了,每棵树都能收二三十斤。右边稻田里,鱼稻共生,稻子放水干浆的时候,收鱼。田里的鱼会有股土腥味儿,却是吃草长大的,拿到镇上和县城去卖,都大受欢迎。有些人家不养鱼,养鸭,鸭子的红掌白毛,在青郁郁的秧苗间穿梭,鸭子的叫声应和着蛙鸣,让田野生动,鸭子的粪便,成了稻谷的天然肥料。每过些日子,就有城里来的男女,站在田边地角拍照,离开的时候,一人买走几只鸭。远处高台上,是间塌了半边的土墙房,房子的主人名叫刘汛;以前叫刘发财,出门二十多年回来,不知怎么就叫刘汛了,是大前年回来的,回来就跟宋清源吵架,宋清源忍了又忍,才没动手。和刘汛相隔不远,是万平一家,万平的祖上就是著名的懒汉,解放后分了九柱头的瓦房,把那瓦房住烂,生了万平,万平一丝不苟地继承了祖上的德行,他生的三个儿子,小的那个刚满八岁,前年冬天——宋清源记得很真,是腊月初九,清早起来,见漫山遍野地下着黑霜,田里的白菜、青菜和萝卜缨子,包括那些最顽强的野草,都被黑霜揉得像放进锅里煮过,万平却不让他小儿子穿裤子,他就光戴着铃铛,在村里走,以显示自己的穷。据说他本是要把三个儿子以同样的方式带出来的,但老大老二怕冷,也怕羞,双手蒙住小鸡鸡跟到门外,又跑回去了。从万平的院坝下去,过几片核桃林、几畦菜地、几块麦田、一口水井,再横走半里路,就是向安贵的家。
      向安贵那间土砖房,处在水井和宋清源现在站立的中间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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